托尔斯泰——
农夫在田地上耕耘的辛勤劳动,是至高无上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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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翁写下这一段话,到底是基于修辞的考虑而用了那些形容词以使文句显得更加优美;还是在那里矫揉造作,而对农夫以及他们的劳动给以夸张得不着边际、却又廉价得毫无实际意义的歌颂,以显示自己心中是装着劳动者,进而自己也就高尚起来了?我没有读懂。
但是,有一点我是格外清楚明白的,那就是对农夫们在田地上的劳动的认识和评价,我是应该有发言权的。因为,鄙人曾在那“农业学大寨”的荒唐年代,被迫早出晚归、顶烈日冒严寒、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在田地上“耕耘”(多么美丽的一个词汇)了八年。换言之,就是当了八年的农民。当时我国农村里的那种体制结构、生产方式、分配模式、以及干群关系——我们不管它的名称叫得多么美妙,多么浪漫,又绕着弯子讲了多少革命的大道理——其实大概与托翁所生活的沙俄时代的农奴制度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也就是说,当年学大寨的农民,与沙俄农奴主庄园里的农夫差不多。当年,我便从未因为在田地上劳动而感到过“欢愉”,更别说还要在“欢愉”前面加上“至高无上”的状语的那种精神享受了。我只觉得田间劳动既劳累又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同样的活计,单调乏味得要死;尤其是精神上非常痛苦。但人们又无法否认那是实实在在的劳动。
也许,只有像托尔斯泰这样的人,才会有闲暇和余兴去发出如此富有诗意的感叹,有如此崇高而美好的精神境界,能如此慷慨地将一顶顶廉价的词汇桂冠扣在农夫们那汗流吧唧的脑袋上。而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农夫们,大概是不会有托氏的那些感叹的,恐怕也不会对托氏的“馈赠”表示感谢的。
人所共知,托尔斯泰在沙俄制度里袭有伯爵的贵族头衔,当属统治集团的成员;拥有一座巨大的庄园(庄园里单是从事田间劳作的成年农奴就有330多名,另外还有三十多个奴仆专门服侍托尔斯泰一家子的生活),是地地道道的农奴主。家有美丽迷人、还算贤惠的妻子;在收入上,除了庄园内农奴们缴纳的租赋,还有数目相当可观的版税进帐,是一个十足的沙俄时代上流社会的一员。他居住在风景优美、俨然像个世外桃源的庄园里,过着富贵安逸、养尊处优的奴隶主生活。同时,他又是一个文化人,有的是闲情逸趣、酸肠醋肚。他可以绅士气十足的穿上猎装与友人们到自己拥有的森林中狩猎,或是骑着高头大马在田间小1.76精品传奇径上溜达,抑或干脆停下来,用艺术家的眼光去欣赏农奴们的劳动……。在他眼中,那些在田地上耕耘的农夫们,根本不是在辛勤的劳作,简直就是在奢侈地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而一个个农夫点缀在这美景中,更使得这田园美景流淌着迷人的诗情画意,那是相当的美。
他如此酸溜溜地欣赏农夫们的劳动,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毕竟是一个热爱大自然,对劳动人民充满同情心,且具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的作家。不过,我们可以确切地说,那些在田地上耕耘的农夫,心中不会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欢愉的。“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那《水浒》中白日鼠白胜唱出的这两句词儿,移到托尔斯泰和他的眼睛中那些“可爱的”农奴身上,恐怕还比较合适。
今天,大家都在说劳动光荣,我当然赞同。但是,我想在此发表一点类似杂音的意见:在夸奖劳动光荣的时候,请务必准确地掌握语汇和语态,千万别将那些形容词用得太多太烂;别太理想主义,别太浪漫抒情;表演过了头,让人觉得虚假、肉麻,反而招来骂声(五一期间,有些电视台做的慰问农民工的娱乐节目就是如此)。劳动是需要给予充分的肯定,同时也应该看到,劳动的的确确是一件既辛苦又劳累的事情,其中并没有多大的欢愉可言。并不像有的人想象的那么轻松而浪漫,那么好玩。在赞扬体力劳动者的劳动时,最让人讨厌的就是居高临下做恩人状,犹如大人夸奖小孩,这比直接羞辱劳动者还让劳动者难堪。其实,好话不在乎华丽,在于真诚;不在乎堆砌,在于实在。总之,对劳动以及劳动者的赞扬,还是本色一些,朴实一些为好。因为,那些普通劳动者们如离乡背井的农民工之流,都是些老实巴交、拙口钝辞的实心汉子,对于那些漂浮在云端而不着边际的过誉之词,他们享用起来恐怕并不是很习惯;他们毕竟和那些住梦都想听甜言蜜语和阿谀之词的名人们如夏雨秋风之流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车。千万别像托尔斯泰那样,站在一旁文诌诌地冒酸水。托翁是大师,居高临下冒冒酸水尚可,你若亦想如此,那就只好等着挨唾沫了。
而尤为重要的是,肯定劳动,赞扬劳动,应该是全民族、全社会道德伦常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是深入人心的普遍共识;应该是民族精神的基石之一。而不是光在嘴巴上说一些漂亮话,搞一些煽情的、眩人眼目的花架子。然而,社会现实和人们的观念却是触目惊心地令人失望。听听人们平常在激励孩子好好念书时,是怎样地议论工人和农民的?再看看社会生活中,只是到了过什么节日了,人们才想起为劳动者做几档娱乐节目,这种担心和失望便不是毫无根据的了。
